[知妙]猩红告解

*枢机主教艾尔海森x血族建筑师卡维

*非原著向,看图说话,灵感来源@穆城 

*全文1w4

*嗯,怎么不算是一种大枢机官呢


WARNING:作者不懂宗教,必然考据有误,且为了剧情发展混杂了天主教的秩序和新教的仪式,请自我安慰须弥都改信教了一切皆有可能。相关宗教信仰建议停止阅读以防冒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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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他依恋我,我必拯救他,他承认我的名,我必保护他。他若呼求我,我必应允他,他若有困苦,我必偕同他,我必拯救他,也必光荣他。——和合本诗91:14


在须弥国天主教会的中心,北部总教区的主教堂——圣卡萨扎莱大教堂,一场盛大的圣母升天节当日的晨间弥撒正步入尾声。教徒们依次领到了葡萄酒和祝圣后的无酵饼,礼成式后,执事将大厅右侧的那扇告解室的正门打开,那位历来牧守在须弥主城,已经鲜少再有机会来到本教区布道的枢机主教率先迈步进入了告解室。

 

因为圣节来临,主教大人今日在黑色会衣外另穿了一件恢弘的红色祭衣,最外面是血一般明艳的深红祭披,裹面带着同色的领带。头戴高冠,那是顶做工繁复的冠帽,其上镶嵌着一颗同这位枢机主教的瞳孔颜色别无二致的昂贵的沙弗莱宝石;手持牧杖,以彰显其为天主放牧羔羊的尊贵的神职人员身份。

 

告解室是个占地面积有限的近乎只有两三个电话亭大的木门小室,门前很快排起长队,一部分执事们负责维持队伍秩序,另一小部分负责教堂在盛事过后的洒扫与清理。

 

“他又来了,你看,”其中一位执事在小心地为圣体光擦拭灰尘时说,“那位有着金色长发、衣着华丽的男士,如果没有记错,今天已经是这位先生半年来第五次进入告解室,他一定是位善于自省的、极为虔诚的教徒。”

 

“确实如此,”另一位执事看了眼队伍最前排那个身量高挑的背影,随后在胸前画了十字,“——愿仁慈的主宽宥,愿伟大的艾尔海森枢机得以在圣典再次赦免他的罪。”

 

呃……卡维在执事的示意与口头提醒下推开告解室的门,忍住了自己回过头朝两人谈论的地方看一眼或者因为心虚而想要微笑的冲动。事实上,他的听觉远超常人,即使在嘈杂的人流中也能准确定位到绝大多数信息,无论是“极为虔诚的教徒”还是“伟大的艾尔海森”——卡维摇了摇头,一并将自己想要翻白眼的欲望也克制住。

 

至于“半年来第五次进入告解室”的部分……如果他们不要总是经常惹对方生气,卡维本可以用这五段大好的晨间时光来补个觉——无论是对于熬夜绘图的建筑师而言,还是对于作息习惯迥异的血族而言,宝贵的清晨时光绝不该用来聆听艾尔海森那家伙冗长且足够催眠的念祷,那简直是卡维可以料想的世界上第二无聊的事情了——仅次于两人之间惯常发生的,针对“吸血鬼是否有必要进食绿色蔬菜以补充基本的维生素与矿物质”的那个课题。

 

他俩甚至会就这个命题本身进行一番争执,重点在于卡维坚持应该称呼自己为血族而非吸血鬼,而艾尔海森认为对一个神奇物种的定义和命名更应该置于当下的社会语境中去考量,而非坚持那些自命不凡的幻梦。而事实就是,曾经能被称之为血族的魔党密党两派已经随着历史的进程消失或避世不见,而卡维,他则是人造的产物。

 

卡维与艾尔海森相识于幼年,在须弥城北部某座教堂的唱诗班。卡维出身工匠家庭,但因为一头仿若天使的柔顺的金发而入选圣乐团,艾尔海森则出身于颇有渊源的宗教家庭,祖父时任须弥主城总教会司铎,并与上任教宗有千丝万缕的宗亲关系。长大后,前者成为建筑学徒,后者则入读神学院进修。在确认完对方的志向后,两人完全没顾得上感受童年玩伴分散两地的怅然便又狠狠吵了一架,卡维断定艾尔海森对神灵缺乏足够的虔诚,是个伪善伪信之人,而后者显然不认为凭借宗族势力更好地达到一定社会地位以维持稳定自由的生活环境有什么问题,既然有合理合法的途径,自然可以利用。

 

两人再一次不欢而散。几年后,艾尔海森已经是须弥南部奥摩斯港教区的副主教,大建筑师卡维则负责替须弥北部那座已经废弃的教堂翻修重建,并最终将它命名为圣卡萨扎莱大教堂。这期间他们从未见面,但偶尔通过书信往来——比如卡维在得知自己被任命为那座教堂翻修工程的总建筑师时,狠狠写了满三页的羊皮纸向这位相隔千里的副主教炫耀此事,并得到了后者敷衍的一句“祝你顺利”。

 

翻修教堂的工程自然称得上顺利,但在完工后隔月的竣工庆祝会上,卡维失踪了,并当时在场的数十位建筑工人、学徒、报社记者和位阶不高的神职人员。警署搜寻失败,最终推测是场早有预谋的入侵计划,而嫌疑最大的毫无疑问是当年在异教徒心中炙手可热的拜血教——一个信仰通过身体改造和进食鲜血以获得异族的权柄从而谋求永生的邪恶教派。艾尔海森在随后几年为主放牧的任职中获得了稳定提拔,同时意识到教区内部便潜藏着异教的拥趸,他费了点工夫将其拔除,并联合政界与军事力量彻底捣毁,由此晋升为数百年来最为年轻的红衣主教。

 

而后某一天,已经成为圣卡萨扎莱教堂正权主教的艾尔海森拉开自己在主教堂侧面那间专属书房的门,并看见一只蜷在案几上睡得迷迷糊糊的巨型金渐层。艾尔海森并未出声惊扰对方的睡眠,毫不意外的,这导致后者在睡醒后发现自己落枕了。

 

按照卡维的说法,他会最先选择来到这里睡觉,纯粹是因为这是他在建造圣卡萨扎莱大教堂时确认的除了主教厅外采光最佳的地段——他可太想晒到暖乎乎的太阳啦,艾尔海森这家伙竟然选择把这里改造成书房,只用于在教堂任职途中偶尔能获得的片刻闲暇,简直是极大的浪费。

 

卡维在世俗意义上已经被宣告死亡,同时染上了需要定期吸食人血的坏毛病,并且相当可惜的,似乎并没能获得其他特殊的能力,诸如抵御伤痛或者永生之类;值得庆贺的是,显然对方也不会因此惧怕阳光、大蒜和十字架。对于失踪那几年的际遇,卡维从不曾告知艾尔海森,显然,后者也不会特地去询问这个。考虑到将一个人口黑户兼异食癖放入人群中会造成多大的灾难,艾尔海森只得负责安排他的住处。

 

“那我的饭呢?”

 

“我差人给你送。”

 

“这可不太牢靠,我如果处于异常状态,可能会吓到他。他如果不小心拆开了我的食物,也会闹出点麻烦。而且,万一邮差系统延误,我是会饿死的,”卡维说,“最好的方法是住在你家,你不觉得吗?主爱这个世界,赐下他的血肉,让他的血就像最甜美的葡萄酒,饮下就可以获得救赎,我们的主教大人难道没有这样博大的胸怀和仁慈的心肠吗?啊?难道没有吗?”

 

“……”显然对于卡维提到的种种可能性,艾尔海森也早就想到了这个,只是很抗拒承认这个事实。年纪轻轻但地位煊赫的大主教长久地皱眉,最终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就这么办吧。”

 

“喂,喂,别这么委屈嘛——!我们小时候在唱诗班午睡不是还住一个房间上下铺吗!”

 

一位神职人员与一位血族的同居生涯就这样开启了。卡维另取了一个名字,成为从不在公开场合露面的神秘建筑师。考虑到他偶尔会嫌弃送来的血袋过期或难喝,并最终成功地获取了某周至少一天固定从自己身上获得新鲜饮品的资格,艾尔海森更愿意称之为是单方面豢养了一只人型宠物,还是那种会将丁字尺和刮刀随处乱扔并不定期哗啦啦地制造大量纸屑的类型。

 

直到今天,卡维不得不承认,今天可能是他俩艰难且稀薄的舍友情谊所面临的最为艰难的一场考验。

 

告解室内分为两间,一间设有神父座位,有一扇小门供其从这里出入;另一间为忏悔者室,同神父用一扇窄小的细花窗棂隔开,使得两人只能互相倾听而无法看见彼此的脸。忏悔室内因为光线不足而显得灰沉沉的,只有神父所在的隔间小室亮起了一盏白蜡,使得忏悔者也能勉强凭借着那一点如同灵火般的白色光晕看清周遭的情景。忏悔室中间放了张供信徒跪拜诉罪的毛毯,靠近墙壁与窗棂的一侧另外放置着一张座椅——卡维当然会略过跪地忏悔的部分,毫无疑问的,他直接坐在了那架小椅上,随即不大自在地皱了皱眉:显然,对于这位大建筑师而言,这个摇摇晃晃又有些硌屁股的小椅并不符合人体工学,但值得庆贺的是,他已经学会不再为此出声抱怨了——那就好像对面的神父还真会因为他的抱怨而特地给人换张椅子似的,卡维尚且没有恃宠而骄到这种程度。

 

两人无声中划完在胸前的十字圣号——谁知道枢机大人画没画呢,反正他历来习惯在不受约束和监督的场合尽可能的偷懒,就像这位主教大人私底下亲口说的,“过于小瞧或敬畏神明都是不可取的。神明需要信徒,同时神明也是生物链中的一环。”——真不敢相信教会竟然让这样道貌岸然的家伙堂而皇之地升任为枢机主教,这简直太黑暗了。

 

但卡维至少像模像样地画完了。

 

按理说,接下来负责告解的神父应当诵读一段圣经,但由于这位年轻的枢机从不屑于在人前掩饰他的惜时与寡言,大多时候,告解者也可在此时自主选读一段圣经。卡维往常是不大乐意念的,但今天有些特殊,总之,他老老实实地念了一段。室内只有卡维因为莫名其妙的紧张感而显得有些生涩的诵经声,一墙之隔的主教安然不动,将所有声响都掩藏,无论是衣角翻动的声音还是呼吸声都几不可闻,他只是在安静地聆听——对方甚至没有出言质疑这位告解者在此期间念错的一个元音。

 

卡维诵念结束后,等了很久……也许并不久,但他听到有白蜡融化时滴落在桌板的那种相当微妙的音效。可能是心虚,卡维竟然觉得这个声音同他趴在艾尔海森肩膀进食时的声音有些相似,而这个事实让他的身躯不自觉绷紧了一些,感觉像是有蚊虫在叮咬般浑身难受。

 

“你大可开始陈述你的罪。”主教说。

 

卡维换了个姿势,慢慢将自己翘起的二郎腿放下,并注意尽量在这个过程中不要弄出任何声音,以使得这位思维敏捷的枢机大人能从中窥见他的半点行动轨迹——那么对方肯定会知道,卡维现在正陷入某种无来由的慌乱与挣扎。总之,卡维还是张开了嘴:“我再次犯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罪责,程度虽然不能够让我跪拜在毛毯上向您重重地悔过,但也仍然长久地让我心神难宁——最近来告解室兴许真的有点太过频繁了,以至于门外有不少执事都能认得我,希望这没有让您感到麻烦——无论如何,我来恳请宽恕,嗯……再一次的,宽恕。”

 

“主说,‘你们若赦免谁的罪,就给谁赦免;你要留存谁的,就给谁留存’。主在人间的代行者会依你的罪责与痛悔选择是否宽恕,而我会为你承诺这场告解的保密性,你可以开始讲述了,”主教顿了顿,原本平静而淡然的仿佛某种套词的声线变得有些低沉,更近似于他私底下同人交谈时的声音,然后很快地补充道,“至于我,视你的情况而定吧。可以的话,请别让我感到更麻烦。”

 

这不就是“你确实让我感到麻烦”的潜台词吗——卡维甚至颇有些得意地咧开嘴笑了笑,然后说:“事情是这样的,主教大人,想必您在我曾经的告解词中也有所了解,我有一位室友——同性室友,年纪轻轻,有点儿文弱,脾气不大好那种。”

 

“……”

 

没有得到任何反馈,但已经习惯的卡维自顾自继续讲述下去:“然后昨晚,由于一些我至今没能想明白的意外因素,我们之间发生了些……相对过激的矛盾。”

 

“你有必要去定义这个‘矛盾’,以及所谓的‘相对过激’,”主教也许叹了口气,又也许没有,只是声音中透出某种更加冷淡的近乎于嘲讽的味道,“如果这次同你上个月误将对方的令牌混在废弃的工程模型里头扔进垃圾堆,或者同你前两个月随手抽过你那可怜的室友用于祭典布道的讲稿并在羊皮纸的背面测算比例尺精度——诸如此类的矛盾,那么它们的程度没什么太大区别,你大可放心。”

 

“呃——”卡维说,“那大概还是有的。”

 

“比如?”

 

“比如一个吻……?”卡维试探着说,“考虑到当事人双方的性别,我觉得这一次大概很难再次得到宽恕。”

 

“想必我有必要告诉你这点,教义确实曾严格禁止同性相恋,但目前,随着社会形态的进步,我们更多是在禁止婚姻以外存在性关系的结合方式。”

 

“哦,”卡维眨了眨眼,不知怎么的脱口而出,“你的意思是我俩最好缔结婚姻关系——好让那个意外的吻显得稍微合理点?”

 

“这显然非我本意,我只是针对你认为‘同性情节无法通过告解获得宽恕’这一论断进行辨析。让我们回到正题,你在为这个吻而忏悔,是吗?它是怎么发生的?我需要知道,你本人的意志在前因后果中起到了怎样的作用。”

 

说到原因……

 

昨晚他们之间的互动原本并没有半点异常,艾尔海森酒足饭饱并完成了晚祷,随后他看了一小时的书,然后卡维进屋,这个习惯于一心二用的行程繁忙的男人边翻书边拉开了衣领,卡维俯身,在对方“麻烦注意不要弄脏我的书本”的劝诫中浑不在乎地刺破对方的脖颈,然后开始自己例行的夜晚就餐时光。

 

直到那个不该出现的突兀至极的吻——那是个无论从持续时间还是激烈程度而言都明显不能称之为意外的吻。直到现在,卡维都不大能分辨清楚那个罪恶的吻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也许是他进食时不甚用嘴唇擦过了对方的下巴,又也许是艾尔海森该死地正巧低头了,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卡维突然特别想试试从美食的其他部位下嘴会否让血液的品质发生变化,以及艾尔海森该死的他的嘴唇看起来应该被自己咬破好能再染红一点儿——然后那个吻就发生了,并且很遗憾地,没能即时消停。

 

具体要说的话,后续的发展令人惋惜。无论是艾尔海森用手指箍住他的后脑勺将他拉近自己的部分,还是卡维自己也仿佛得了癔症般主动张开嘴巴任由他舔舐自己的齿列以及里头属于对方的血液的部分——上帝啊——事态已经严重到卡维这种很少为自己的决策和人生际遇而后悔的家伙都开始如此感慨了:让一切从未发生过吧。

 

或者继续发生,但至少要让他记得咬破艾尔海森的嘴唇……不敢相信,他当时甚至忘了试验这个!

 

但如果卡维老老实实地将自己在那时候的想法和猜测和盘托出,那么这其中“他本人的意志”发挥的作用未免太大了点……顾虑到这个,卡维果断说:“那是意外。”

 

“哦,是吗?”

 

“是的。”

 

“考虑到你似乎为此感到相当程度的忏悔和痛苦,并特地前来告解,我认为那也许不是。”

 

“不,它是。”

 

“好吧,如果你坚持这个,它是。”对方似乎轻声笑了笑,但卡维发现自己很难从这个罕见的笑里听出某些讽刺的味道,于是卡维意识到自己也许被人敷衍了——就像大人面对着嗷嗷叫唤试图蒙混过关的捣蛋鬼们,用逻辑无法教化后只能选择摸摸对方的脑袋然后说我的小天使永远没错那样——恶,卡维为自己过于跳跃的猜想感到一阵恶寒。

 

主教随后说:“那么,你要忏悔的对象是一个不该出现的吻,还是你好心帮忙却不甚遭到如此对待的室友?”

 

“我的室友,当然是他,我想他这次应该气得不轻,说不定他把昨晚的一切又当成了我本人心血来潮的恶作剧?反正,你知道的,我每天必须食用一定的……饮品,但是因为昨晚的意外,我昨天的进食草草结束,按理说,他今早应该负责照顾我空落落的胃——”卡维声音越说越大,甚至露出几分不可置信的质疑,“无法想象,但他没有,他一大早就没了人影,甚至没在桌上或者冷冻库里放个血袋什么的——要么是他气疯了把这回事忘了,要么是他故意惩罚我。他在克扣我的饮食,他是不是在暗示我应该要搬出去?”

 

“……”那可真抱歉,隔壁的主教大人无声地叹了口气,事实上艾尔海森是真的忘了。

 

天知道艾尔海森做晨间弥撒的布告时,似乎仍然泛着酸麻的被犬牙蹭破一层皮的嘴唇在吟诵着对主的祷词,而脑海却用去回忆与分析当时的幕景。显然,考虑到艾尔海森对自己的信仰并不足够虔诚,而昨晚那个吻又是确确实实超出他理智与想象范围外的、值得深思的事项,他会在这种场合一心二用也不值得奇怪。这种恍惚与走神也使得艾尔海森忘了给卡维布置早餐,这种程度的疏忽还是这几年来的头一次。

 

不过让他觉得这是某种来自房东兼室友的惩罚,似乎也不错。

 

“这么说,你现在很饿,是吗?”

 

“当然,早上如果还只是咕咕叫,现在已经是饿到肚皮里泛痛的程度了,而且我整个人都很累,我其实有点儿担心自己会不会在推开告解室的小门之后倒在大厅里,”卡维说,随后意识到自己应该添上这一句,“不过呢,这些跟我必须尽早来到这里做告解并不冲突,后者更重要。”

 

由此可见,饮食对于人,或者说一位血族的重要性。别看卡维如今像个虔诚的、卑微的信徒,如果在平常,艾尔海森引经据典地借用教义来要求卡维做这做那或者至少不要做些什么的时候(比如别乱丢草稿纸、物品定期分类清理以及保持稳定的审美风格以避免买些注定会被不久后的自己嫌弃的手工物件),卡维多半会打断他:“哎呀,我们伟大的年轻的艾尔海森枢机今天又开始为他蒙昧的羔羊来布道了,您可真是位虔诚的牧人——但我不听。不为什么,我乐意!”

 

嘶……卡维像只小动物般警觉地呲了呲牙,意识到自己现在相当堕落。

 

被他光明正大示好的主教则说:“冷冻库里没有存放,是因为按照计划,新一批会在今天上午按时送达。你没能知道这个,也许正是因为你出门来到了这里。这场本无太多必要的告解可以到此结束了,你以为呢?”

 

“我以为……这还没完。”

 

“比如?”

 

“比如我等不及了,你知道教堂离家里有多远吗,而我出门没有带钱!光靠脚走回去的话,起码也要——”

 

“十五分钟。”

 

“……啊?”

 

“十五分钟,”主教缓慢且笃定地重复了所需时间,“考虑到便利性,我额外在教堂附近转过一条街的住宅区也购置了一套居室,并且给过你钥匙,你偶尔嫌弃我的呼吸影响你的作图灵感时会独自一人在那里闭关,就是那儿。忘了提醒你,今早出门后我意识到没能给你准备早餐,并且无须太多推测也能判定你一定会来到教堂告解,呵,半年来第五次,总之我临时安排那位跑腿的快递员将东西放去了这里——好了,到此为止的部分,你还有什么问题?”

 

“……啧,”卡维随手捋起自己掉落在侧脸的散发,“艾尔海森!你是神父不是神棍!你不能每次都表现得好像能——”

 

“哦,忘了补充。十五分钟是考虑到你本人精神不济的情况,如果是我,那么最多十分钟。”

 

“你——!”卡维狠狠做了两个深呼吸,胸膛随之起伏了两下,随后他的声音努力恢复了原先的音量,“我不打算跟你在这儿吵,这间告解室的墙壁材料一看隔音就不好。”

 

“显然,这是我们难得的共识。那么请回吧,主宽恕你无知的罪孽——即使你并未完成诚心悔过应尽的祷告。”

 

“不,重申一遍我刚才的发言,那就是‘不,这还没完’。我信任枢机主教的威信,但我不确定艾尔海森这家伙的肚量,显然,刚才的发言属于艾尔海森,而非主教大人,以至于我不得不质疑。我很怀疑我的室友已经气得不太清醒,万一我错信了他,回到工作室里可能就要饿瘪肚子了。”其实我是相信的,但是在特殊时期,我也可以自由地选择短暂的不信——为了更实在的利益,这是有必要的,嗯,卡维在内心如此劝诫自己。

 

“好极了,看来你已经把那儿理直气壮地称呼为自己的工作室了,”主教用指节抵了抵眉心,随后略过这个眼前并不那么重要的话题,“那么你想做什么,请说吧。”

 

随后的展开即便是艾尔海森都不得不感觉到惊诧,因为卡维在这时候从椅子上站立……然后大腿一跨,迈过了两壁之间那扇勉强能供一个身材瘦削的成年男性通过的细花窗棂。虽然卡维迈步的姿态相当笃定而自信,但实际上从那扇窗棂中穿过也确实废了他不少工夫,比如他狠狠低下了自己的头,近乎于九十度鞠躬般贴在自己的大腿根处,才勉强以一个不甚体面的姿势从中穿过了,这使得他华美而整洁的披风都为此沾染上少许尘灰。

 

而艾尔海森,虽然并未出言阻止,但在卡维咧着嘴站在自己面前用掌心揉动自己过度拉伸的肩颈肌肉时,他慢吞吞地、慢吞吞地说:“我并不意外,看来你是打算转职去做芭蕾舞艺术家,或者马戏团里的小丑,表演艺术和造型艺术不分家,是吗。”

 

“嘿,这你可就不懂了,”卡维边侧过头揉捏肩膀边轻车熟路地接话,“人类历史上最早的窗户是原始穴居时代的袋形竖穴,那个缺口原本就有门和窗的双重功能。面前是一扇窗,然后我跨过去了,有什么问题?”

 

“听上去很合理,再荒谬的事项,考虑到由你来执行,都会合理不少,”艾尔海森说,“你来这里又想做什么,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第二次感到震惊了。不过方才被你的行动打断的话是这样的,如果你确实就这样饿死了,至少我会为你做一场安魂弥撒。”

 

“喔喔,那可真是太感谢你了,仁慈的艾尔海森枢机。”卡维说,随后停止了动作抬头,在今天第一次正眼看到对方的模样。

 

告解室中属于神父所在的部分,其占地面积与属于告解者的并无区别,至少是公平的对半分,但神父的座位更为宽敞,是架红木制成的靠背椅,面前放置着长桌,长桌右侧是点燃的白蜡、火柴、一支笔以及几张空白的纸——当然是一片空白,就好像艾尔海森判断保留抑或救赎告解者的罪孽还需要靠笔迹来记忆和分析似的。而在左侧则放置着先前对方在主教厅做弥撒时携带的牧杖以及那顶镶嵌了绿宝石的红色冠冕,后者正在白蜡微弱的照耀下熠熠闪光,整体配色就好像艾尔海森身上外披的那件象征着枢机主教权柄的华美的红色祭袍,以及他正微微抬起头望着卡维的眼睛。

 

卡维原本并不十分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跨过这扇目的便在于分隔的、本不该被用于跨越的窗棂,也许只是源于愤怒,被人事无巨细判断和解读的排斥,以及一点微妙的“想知道艾尔海森现在到底是什么表情什么动作”的好奇。但是那双抬头凝望自己的眼睛,即使在晦暗的告解室内仍不损其鹰隼般锐利与睿智的本质,让他想起自己偶尔在那些无趣的祷词中听来的一句:在一切飞鸟眼前,张设罗网,尽属徒然。而卡维终于意识到自己潜意识来到这里是想做什么了,对,他要做这个,他内心深处确实是想这么干,好看看艾尔海森那双(因为过于淡然而对卡维来说)满载着高高在上的挑衅意味的眼神究竟能不能在今天第二次展现出那种讨人喜欢的茫然与惊诧。

 

“我只是突然想起,严格意义上来说,我并没有参加受洗仪式。”卡维说。

 

这是事实,因为直到他从唱诗班离开并加入建筑师工会担任学徒前,他的年龄——主要是灵修年限仍然没有达到标准,并且本人当时也并无这个意向,关于后者,很难说这不是为了对抗那时候在他眼里的伪教徒艾尔海森。因此,他在参加弥撒或礼拜时从来不会去领圣餐——当然葡萄酒和无酵饼也根本不在卡维的食谱里。

 

卡维在艾尔海森说“所以?”的时候解下了自己的发带,一条足够长的能供他把眼睛完整遮蔽的黑色丝绒发带,实际上那种浓厚到几乎要滴出墨来的黑与他淡金色的长发并不能和谐地相配,但是卡维仍然钟爱这个颜色。他现在并没有意识到,也许因为那是每个神职人员便装会衣的颜色。卡维的发带是会衣的黑,瞳孔流淌着圣灵燃烧般的枢机主教所象征的红,就好像某种隐秘的双关。

 

那片薄薄的黑色丝绒布缎让他的视野受到了更大程度的遮蔽,只能隐约看清楚轮廓,像是平面设计的本源,只剩下黑白灰。然后卡维在艾尔海森跟前跪了下来,因为距离够近,双膝正好能够蹭到座椅压着的毛毯边沿,而他的面孔正对着艾尔海森的胸膛。

 

亲爱的天父,我从心里承认,您是独一真神,您曾差神子耶稣基督降世,为人类钉死在十字架上,第三日复活,救我脱离死亡和罪恶的权势……”

 

艾尔海森微微蹙眉,他很快意识到卡维在念的是教徒受洗时宣誓信主的决志祷告。但是,虽然有着布料的遮掩,卡维抬头的角度仍然显示出他现在正毫无畏惧地直直盯着艾尔海森,就好像他口中信奉的、在第三日降临并拯救他的真神另有其人。

 

我相信耶稣基督是救主,是道路、真理、生命,只有藉着他,人才可以到天父那里。我知道我是个罪人需要你的赦免,我愿意脱离罪恶,现在我邀请耶稣基督来进入我心,成为我个人的救主……”

 

卡维的声音里沾染了一点清脆的笑意,他是个声音好听且正值年轻的男人,于是那种轻盈的笑意变得格外迷人,艾尔海森不禁会这么想,他大概就是用这幅模样和口吻去迷惑或赞颂自己过去的那些情人与爱慕对象,要知道卡维仍然作为大建筑师活跃于社交场时,他沾染的风流韵事可是半点不少。

 

而随着对方的祷告渐入尾声,卡维毛茸茸的金色脑袋也在无声无息地一点点靠近,似乎是某种动物在无意识向着光的方向屈从自己,而他被布料蒙蔽的双眼就像在无声传达着这样一个事实:不可直视神。

 

卡维在赞颂神明,如同赞颂艾尔海森,主在人间的代行者。

 

艾尔海森似乎意识到这个历来想一套是一套的小子究竟要做些什么了。

 

我愿意借着神的恩典来跟随及顺服主基督,一生遵行您的话。奉耶稣基督的名祷告,阿门。”

 

卡维在胸前画完十字圣号,然后将脑袋置在了艾尔海森的大腿上。至于后者,他在繁复的祭衣和会衣长袍下的大腿肌肉短暂地紧绷,最后又缓缓放松,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只剩下搁置在红木桌上的手指有着浅浅的一下痉挛。


然后这位擅于在沉默中平复好心境的枢机主教直白地陈述这个事实:“教会将决志祷告宣扬在外,绝对不是为了让你今天骗吃骗喝。”

 

也许是“骗吃骗喝”这个过于直白的词汇戳中了卡维的笑点,双眼蒙布的建筑师猛得呛了一口,然后毫不留情地放声笑了出来,边笑边从对方的大腿中抬起头,似乎在找寻艾尔海森耳朵所在的位置,微微向他的侧方直起一点身——这个动作使得他的嘴巴也同时贴近了这位尊贵的主教的颈动脉,那是个对他们来说都无比熟悉的姿势和位置。

 

然后卡维说:“这怎么能是骗呢,我信奉我主,通过正规途径和仪式祈求神的赐予,神赐下独子让他通过牺牲拯救世人,于是血变成真实的饮料。‘谁吃我的肉,并喝我的血,便住在我体内,我也住在他体内’——伟大的艾尔海森枢机难道没有这样的……”

 

“胸怀”两个字还没来得及吐露,艾尔海森已经选择让他闭嘴,通过将卡维喋喋不休的嘴巴直接反手按在自己的脖颈上。这不是一个足够绝妙的解决方式,但是考虑到对方显然不太稳定的精神状态以及逐渐虚弱的身体,这又是不得不干的事项。

 

贪婪且狡诈的血族已经说不出话了,他无意识地呜呜了两声,随后意识到这就是来自对方的最大程度的默许,于是分外欢快地用嘴巴含着对方的红色祭衣将它挑开。祭衣的衣领边沿是绣工精致的金色十字花纹,如今金色与红色都被口水一并濡湿成了更深的色泽。卡维不得不抱怨圣典当日这位主教格外复杂的衣饰,他的牙齿和舌尖咬到一块硬片,那种口感让他意识到这是穿进会衣中的罗马领。没有视线的帮助,那东西可不好解,卡维废了好大劲也没能成功,最后甚至有些颓丧地发现自己简直像是那种面对着美味的鲜肉罐头却怎么也无法用鼻尖和舌头将盖子拱开的犬类,而鲜肉罐头的盖子表面却已经被自己舔得湿漉漉了。

 

罐头显然对此并不感到高兴,对方冷冰冰地伸出手,自下而上将那块圆形的硬纸片顺利抽出:“我很怀疑,没有我的帮助,你会在这一个步骤里直接饿死。”

 

“呃……”卡维埋在了对方热乎乎的脖颈里,最终决定说点好的,“感谢您的慷慨,历史上最年轻的枢机主教大人。”

 

“不客气,本世纪最伟大的建筑师——你知道那个不成文的规矩吧,艺术家一般只有死后才会被大范围推崇。”

 

已被宣告社会性死亡的卡维决定闭嘴。

 

那块硬纸片原本正贴在艾尔海森喉结正下方一寸整的位置,临近甲状软骨与锁骨的交界处,有时候卡维会觉得艾尔海森这样慢条斯理的说话是为了避免造成喉头与罗马领的过度摩擦,这就导致艾尔海森练就了像方才那样噎得他说不出话的能力。而那块肌肤正因为日常的摩擦与方才的举措而变得有些红润,间杂着一些已经浮现出来的毛细血管——这是艾尔海森会说的话,如果让卡维解开眼缚,他会形容其为流淌着罪恶与甜蜜的猩红熔浆之上表层覆盖的一片粉红天鹅绒薄纱。

 

那个地方比周围的肌肤更脆,更烫,于是卡维选择沿着这个部位轻轻地啃咬,犬齿尽量柔和地去撕扯这附近的颈部肌肤,以使得艾尔海森不会因为人体在脆弱部位遭受威胁而下意识进行反抗——往常他更多是咬在对方的肩膀或者小臂。如果要卡维自己来评价,那他可真是一位深谙就餐礼仪的温柔绅士。

 

虽然他最终仍然要进餐,像撕碎一块小牛排般用犬齿刺破了对方的肌肤。然后甘甜的味道开始在狭小的室内蔓延,将室内那种白蜡燃烧后的油脂味和艾尔海森在教厅正厅沾染的熏香味道都马上遮蔽,那些红色的暗流漉漉而出,他的脑海里似乎已经隔着黑灰的帘幕探索到那种瑰丽而又澎湃的血色。

 

液体从唇舌中卷入,又被他仿佛品酿最珍贵的葡萄酒般缓慢而悠长地饮入,那种香气弥漫在味蕾和肠道,让卡维原本干涸而焦渴的灵魂缓慢获得新的宁静。他终于不再着急摄入美食,而有余力调动五感去品尝食物在味觉之外的品质。比如艾尔海森在无意间泄露的丝丝缕缕的鼻腔音,一声或轻或重的叹息,以及牙齿伸入肌肤表层将其刺破后那种湿润的像是白蜡在桌角滴落的声响。更明显的是他就食的声音,一个绅士在就餐时不该发出太多咀嚼和吞咽的声音,但无可避免的,因为他是直接通过舌尖和唇齿在主教的皮肤上做这件事,那种黏糊糊的舌头与血液直接碰撞并在对方的肌肤和自己的口腔中蔓延搅动的音效便格外的暧昧——而这终于让卡维后知后觉地有点儿脸红了。

 

在耶稣走上十字架的前晚,他拿起酒杯对门徒们说:“这杯是用我血所立的新约,是为你们流出来的。”卡维的舌尖小心翼翼地卷了一点儿正在流出的血液,然后意识到,这是艾尔海森的血,正为我而流。

 

卡维抬起头:“喂,那个……这样会很痛吗?”

 

“什么?”艾尔海森回神,“还可以接受。”

 

艾尔海森随即意识到,卡维抬头时,那滴混杂着口水从而被稀释为豔粉色的血迹正缓缓从对方的唇角滑落,如果不再制止,那么它最终的落地点将是自己的祭披。考虑到这个,他终于伸出手,用手指将它快速地擦拭掉。艾尔海森似乎并不在意此时指腹上传来的过于柔软的触感,只是说:“不用在意我,你只需要在意时间。恕我提醒,你在告解室待的时长多少有些过分了。”

 

于是卡维再次埋下了头,那种已经被习惯的、绵密而又迟钝的痛楚再次落在自己的肌肤与感官上,并不至于让艾尔海森为此皱眉或者出言咒骂,但也绝对不是光靠次数够多就可以忽视的程度。

 

这个角度俯视卡维时,对方在眼睛蒙上的布料并不够厚实,也不十分紧贴其眼眶的轮廓,它无法阻止艾尔海森自高而下看穿全脸,包括对方如红宝石镌刻而成的眼睛,在感到满足时无意识扑闪的睫毛,以及因粗鲁与马虎而蹭红一小片的鼻尖。

 

这时候,那双绿眼睛里承载的淡然与平静便在无人察觉的角落破碎了。艾尔海森无可忍耐地用手指抚摸到对方柔软的金发,并且无意识地用了点力,这让他仿佛在触碰卡维后颈的肌肤。后者对这个倒是无所谓,只当是艾尔海森因为自身脖颈受苦而试图给始作俑者也找点不痛快,对艾尔海森全然放心的他似乎完全意识不到,这位文弱的枢机主教但凡再用些力,就足以在他脖颈处留下淤青和完整的红肿的手印。

 

艾尔海森仍记得几分钟前卡维的跪姿,不得不说,相当乖巧,且极富有迷惑性。这个遭遇不幸但鲜少对此抱怨太多的年轻男人常年居家,皮肤苍白得宛如一个幽灵,一个随着那栋破败的教堂一齐死而复生的甜蜜又折磨的幽灵。但好在这几年的同居生涯让对方的皮肤虽然白皙却仍然涌动着足够的生机,这之间的差距让他不由得联想起在那个午后于书房中看见对方熟睡的模样:比现在更为纤瘦,以至于部分骨节都不能很好地被脂肪保护。虽然不至于用形容枯槁来描述,但当他睁开那双血红的眼睛并对着艾尔海森露出第一个久别重逢的微笑时,那种难以量化的忧伤和残存的恐惧气息几乎要将艾尔海森也一并笼罩。

 

那时候的卡维无疑正在从内里逐渐滑向崩溃,使得艾尔海森对待他就仿佛岩土工程学家在试图挽救一栋即将倾塌的比萨斜塔——而仁慈的枢机主教正是最终支撑其重塑自身的那个人。诚如所说,“你们祈求,就给你们;寻找,就寻见;叩门,就给你们开门。”在替主放牧万民这项职责上,艾尔海森自认为精力有限,但已经做到了足够好。

 

从概率的角度讲,当时艾尔海森并不对卡维的存活状态抱有太大希望。他在获得晋升后主动选择调往圣卡萨扎莱教堂,更多是因为那是卡维亲手铸造的圣堂。艾尔海森并不介意承认这点,事实上他曾在心中有这样一个念头,针对那栋华美恢宏而又过于寂寥的教堂,就像《旧约》书写的那样:求你们在这里给我一块地,我好埋葬我的死人。

 

艾尔海森意识到自己脖颈处的肌肤已经同两肩一样染上斑斑红痕,至少需要大半个月的上药调理才能彻底消除创痕,然后这位历来理智而严谨的枢机主教终于意识到,同大多时候被衣料遮盖的肩膀和手臂不同,脖颈处的位置对于一个惯常需要面见政务机关人员、出席重大场合并接见信徒与牧民的主教而言实在是有些麻烦。

 

除开这个后续的问题,单论现在。听说正统血族在进食的时候能让猎物感受到致命的快感以麻痹危险的降临,这条逸闻未经考据,但卡维这个半路出家的小吸血鬼显然不具备这项才能。对艾尔海森来说整个过程在生理上只有绵密的痛与酸,但是……

 

艾尔海森低头,于是这一切又变得可以忍受起来。

 

他悄悄亲吻了对方的发顶。

 

五分钟后。

 

艾尔海森用手挑开那根黑色的缎带,简直忍无可忍:“到此为止。你刚才从我这里得到的能量起码能供自己活蹦乱跳或者闭关画图两三天。”

 

“好吧,好吧,”卡维有些留恋地、不自觉地最后用舌头舔舐了一遍那个小小的创口,然后将脑袋从对方的肌肤处移开,“为了长远的发展。”

 

“呵——要我提醒这点吗,你现在表现得就像个历来被你自己鄙弃的那种资本家,减少固定资产的过度耗费,于是新一轮的产业资本循环开始了,”艾尔海森说,“恭喜你,终于亲身体验并实行了一把商业社会的运行规则。”

 

卡维重获光明,虽然室内的仍算不上光亮,但他出于对视力的保护仍然老老实实地试图眨几次眼,在这个过程中他感觉这一次很难驳倒艾尔海森了,鉴于他现在确实有点吃人嘴软。话虽如此,他仍然抬起头,试图在心底里先打个腹稿——

 

然后卡维就把张开的嘴巴又闭上了。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连主教大人自己也没意识到,但艾尔海森的侧脸自颧骨附近正浮现出一道血线的痕迹,也许是卡维在抬头时鼻翼或者沾了血渍的碎发边沿无意识剐蹭到了对方的脸,又也许是在艾尔海森方才莫名其妙低下头的时候,在建筑艺术中自诩为实用主义但在现实生活中从来不会这么干的卡维完全没来得及考虑这给他们的收尾工作增加了一些负担,他第一反应是,这道锐利的血线似乎还挺衬艾尔海森的脸蛋和他碧绿的眼睛,那让他仿佛在自己过于俊俏(卡维从来不介意承认这个,他只是不说)的脸蛋上额外烙印了一道玫瑰般的疤。

 

而卡维不肖想也能确切地知道,自己现在这幅两颊、鼻尖和下巴都红通通的,仿佛是被各种不同稀释程度的红粉颜料胡乱挥洒过后的画布的样子,可确实不太体面。

 

但此刻,那也不是重点了。卡维心想,这到底是怎样的一双眼睛。临近的颧骨处的血渍让他沾染上某种仿佛更加凶狠和危险的气息,但当艾尔海森缓缓垂下双眼看着自己时,他的睫毛仿佛被白蜡产生的光额外恩宠过,正沾染着星星点点可以说得上神圣的光晕。而那双与往常如出一辙的绿眼睛里则意外流露出一点诡异的、兴许应该被辨识为纵容的态度。

 

人的眼睛是沟通心灵与外界的无声的窗户,而那扇窗户现在也仿佛那扇连结两个小室的细花窗棂一般,正在被卡维所打破。

 

在那瞬间,卡维显然意识到了什么。

 

而后面向告解者一侧的小门被人敲响了三下,随即响起的是某位执事略带怀疑与不安的声音:“请问本次告解已经结束了吗,您所花费的时间出乎意料的长。如果正在进行中,那么恕我打扰。”

 

艾尔海森用足够让对方也听到大概的声音说:“你的告解宣告结束,主宽恕你的罪。”

 

卡维开口:“感谢您仁慈的宽宥。”

 

卡维推开告解室的小门,此时萦绕在心底的念头,相当巧和的,竟然同艾尔海森若干年前决定前往圣卡萨扎莱而非牧守主城总教区时,面对父亲的问诘所作出的回答高度一致:

 

如果我正被神明注视,那么这是值得为此下地狱的事。无论如何,我爱他。

 

不要催我回去不跟随你。你往哪里去,我也往那里去;你在哪里住宿,我也在那里住宿;你的国就是我的国,你的神就是我的神。你在哪里死,我也在那里死,也葬在那里。除非死能使你我相离,不然,愿耶和华重重地降罚与我。——路得记 1:16-17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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